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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益身心的瑜伽 也有黑暗的历史
2014 年 9 月,刚刚赢得印度大选的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站在联合国大会上,充满激情地呼吁设立世界性的瑜伽节日。他的提议得到了广泛支持。12 月,联合国宣布 6 月 21 日为“国际瑜伽日”,从那以后,有近 200 个国家举行了各种精心策划的瑜伽日活动。
许多人视这项联合国宣言为莫迪这位印度民族主义者领导人的一步棋——让瑜伽走上世界舞台,不过是促进一套单线文化叙事战略的一部分,从而有利于其印度教至上主义的议程。批评者认为,在印度,参与瑜伽日活动被视为爱国精神的体现,而对瑜伽日的任何反对,都被看作是背叛祖国。
莫迪任命的盟友随后的声明似乎证实了这一猜疑。瑜伽士阿迪提亚纳特(Adityanath)如今是北方邦的首席部长,他说谁拒绝练习拜日式瑜伽(Surya Namaskar)谁就是叛国者,这些人应该投海自尽或是离开这个国家。拉姆达夫大师(Baba Ramdev)是另一位很受欢迎的瑜伽士和商人,有数千万追随者,他再三声称瑜伽可以用来治疗同性恋。而古儒吉(Sri Sri Ravi Shankar)在 4 月份的一份声明中称,经常练习瑜伽能够防范负债累累的印度农民自杀。
在印度的“国际瑜伽日”网站上,拉姆达夫和古儒吉都被列为代表瑜伽德行的典范人物。这个网站还告诉我们,“瑜伽之父”帕坦伽利( Patanjali,约公元前300年时写下《瑜伽经》)给瑜伽下定义说:“Yoga Chitta Vritti Nirodha ——瑜伽是心灵波动的停止。因此,瑜伽可以被定义为心灵的完全平静状态。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帕坦伽利规定了每个练习者必须掌握的八分支或八步骤。”
这是关于瑜伽的流行看法。然而与此相反,许多个世纪以来,帕坦伽利从来没有成为瑜伽师们的黄金标准或权威向导。
商羯罗(中世纪时的印度哲学家,宗教改革家)在注释《大森林奥义书》时就说,“帕坦伽利瑜伽不是自由的手段:那么,应该练习压抑心灵波动吗?…… 不应该,因为我们认为它不是解脱的手段。”
在 18 世纪的著作 Haṃsavilāsa中,杭索弥陀(Haṃsamiṭṭhu)告诉他的妻子、女瑜伽师杭悉(Haṃsi)说:“亲爱的女士,帕坦伽利的教义只是无意义的废话,因为任何强扭的瓜都不甜。”文本接着写道:“极好的胜王(rājay)瑜伽是依据关键原则自发达成的,无需强制方法。这些极端的努力毫无意义…… 因此,帕坦伽利的教义并不在真正的教义之列。”
瑜伽学者 James Mallinson 和 Mark Singleton 翻译了一系列罕见的文本,这些古老的著作可以追溯到瑜伽的源头。他们将自己的发现写成《瑜伽的起源》(Roots of Yoga)一书,最近刚刚出版,在有关瑜伽起源和哲学问题上,该书颠覆了许多通常的观点。它肯定说,印度辉煌的辩论和异议传统依然很好地存活着,尤其在宗教中。没有什么信条绝对神圣,也没有哪个大师可免于批评。许多人认为哈他瑜伽是浪费时间,或是可简单避免的。
其中一个例子是《秘时母-大黑天集》(Mahākālasaṃhitā Guhyakālīkhaṇḍa),这本中世纪著作对传统的瑜伽智慧态度鲜明,不抱任何幻想。它说:“从前许多婆罗门圣人死于哈他瑜伽,因此现在我们不应练习哈他瑜伽。亲爱的,很多疾病经由吸入和停留空气而产生。人们因此而骤然死去,所以我们应该避开哈他瑜伽。”
这本 12 世纪的,关于无念(Amanaska)的专著告诉我们,不要把时间浪费在精致的咒语、复杂的呼吸技巧、视觉化脉轮(Chakras)或是身体的弯曲上,因为它们都是心灵构建出来的,必须放弃才能达到“无念(no-mind)”。“一些人决心练习曼陀罗瑜伽(mantrayoga),一些人被冥想诱骗,还有一些人用练习哈他瑜伽来折磨自己……练习哈他瑜伽带来的所有这些各种各样的枷锁和封条,制造的只是无知之瑜伽。对身体中心、经络和六支撑(ādhāra)的冥想是心灵的错觉。因此你必须抛弃所有这些,它们都是心的产物,然后你才能接纳无念状态。”
在前现代瑜伽文本中,女瑜伽师显而易见缺席了,而这些文本的作者全都是男性。中世纪的哈他瑜伽文本通常都会强调男瑜伽师应该避免女性的陪伴,并解释说其根本原因是与异性的亲密接触会导致力量(bindu)或精液的流失,要不惜一切代价保存好这一珍贵的液体,因为它在使意识获得更高的状态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然而在某些仪式中,需要用到女人的经血。
瑜伽士阿迪提亚纳特附和了这些文本中的厌女宣言,他认为女性的主要角色是妻子和母亲,并坚决反对“西方女权主义”,因为它会“妨碍形成和稳固家庭”。这些倒退的观点,不大可能受到当代跨国界的瑜伽文化欢迎,后者事实上是由独立女性主导,并坚定反对压制性的父权体系。
在发布联合国宣言前一两年,力图塑造在美印度教形象的美国印度教基金会(the Hindu American Foundation,简称HAF)发起了一项名为“回步”(Take Back)的瑜伽运动,这一短语可能对一些人不言自明,对其他人而言却令人困惑。
HAF 哀叹现代工作室里传授的瑜伽已经与“对人类作出巨大贡献的印度教”分离开来,在 HAF 看来,印度教的终生修行,是为了使人从轮回中解脱出来,达到梵我合一。HAF 的创始人之一Aseem Shukla 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我们的问题是瑜伽繁荣起来了,但印度教却失去了对这一品牌的控制。”
Andrea Jain 是研究南亚宗教传统的学者,在其著作《出售瑜伽:从反主流文化到流行文化》(Selling Yoga: From Counterculture to Pop Culture)中,她探讨了超越国界的瑜伽现象。她反驳了 HAF 对瑜伽的定义:“HAF 只是在修正主义史料基础上给瑜伽和印度教提供了又一个不准确的、同质化的幻象。HAF 的代表们辩称胜王瑜伽才是正宗的瑜伽,它由帕坦伽利在《瑜伽经》一书中创立,有着八分支,其姿势只有一个……”
“不过,就像《出售瑜伽》和其他很多近期历史研究所提到的,在南亚,来自各种各样宗教文化的人们在至少两千年中,以自己的理解创造并改造了瑜伽。而且,跨宗教和跨文化间的交流——主要是印度教、佛教和耆那教之间——贯穿了南亚的瑜伽史,这使得将瑜伽修行者等同于印度教徒的做法成了问题。”
推动国际瑜伽日无疑让这项古老而有效的活动变得更为流行,瑜伽给全世界以百万计的练习者带来了极大的益处。但我们也有必要知道,它并不是出自一个有着固定形而上目标的同质文化,也没有一个整体叙事能为不同时代所有练习者所共有。瑜伽不断演化,使自己适应于不同的社会、政治及文化语境,它在其中发现了自身。
(翻译:刘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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